晚清科幻小说《新石头记》:贾宝玉与未来世界的奇妙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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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石头记》是晚清时期吴趼人所作的长篇章回体小说。如其书名所示,《新石头记》是《石头记》——即我们所熟知的《红楼梦》——的续书。然而与当时社会上其他大量“托言黛玉复生,写不尽儿女私情”的续作不同,吴趼人另辟蹊径,抛弃了原书的情感主线,而单以贾宝玉“穿越”到1901年之后的见闻作为全书的主要内容,具有科幻色彩。书中所展现的丰富想象力与对理想社会的畅想时至今日依然能让人耳目一新,不失为一部佳作。
《新石头记》,吴趼人/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小说共四十回,大体可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二十一回写宝玉由上海至北京,由洋务重臣张之洞所执掌的武汉至孔子的故乡山东,他执着于在混乱的晚清社会中寻求解救的希望:他在上海努力学习英语和新知识,即希望借助西洋“器艺文明”改变中国落后的处境;他看到本土经济在洋货的冲击下日益萧条,甚为忧虑,担忧道:“我想外国人尽着拿东西来卖给中国人,一年一年的不把中国的钱都换到外国去了么?”然而时人的因循守旧、时事的破败凋敝非一日之寒,也非凭借一人之力所能改变,这令宝玉感到极为颓丧,作者借其视角展现出晚清社会的愚昧和孱弱。
如果说小说前半部是通过描绘现实来展现旧社会的落后,那么小说的后半部则表现出作者对新社会的畅想。自二十二回起,贾宝玉所进入的“文明境界”无论是在军事力量、政治社会、教育制度或是道德修养方面都非常强盛,俨然是个超级科技大国;但尽管吴趼人极力夸大其军事实力的强大与科学技术的先进,“文明境界”的核心依旧是秉持儒家仁义主张,极力反对弱肉强食,而期望建立一个平等、友好的理想道德社会,与当时西方殖民主义的残暴形成鲜明对比。
可以说,《新石头记》对于晚清破败社会的指射以及对理想乌托邦的描绘都是相当成功的,反映出吴趼人对未来国家制度模式的设想与向往。然而,作为二十世纪初的科幻小说,《新石头记》的价值还在于其所展示的出类拔萃的科学色彩与远超常人的想象力。其中最直观表现这些特点的,莫过于书中层出不穷的新事物。
验性质房
且说宝玉刚进入文明境界之时,被老少年带入一间房中,此处“虽然四壁粉垩洁净,却是一无陈设,只当中摆了几把椅子”,不多时便有一位苍髯老者走出,道:“这位贵客性质晶莹,不过肠胃间有点不净。这是饮食上未加考求之过,住上几天就好了。”原来这位老者乃是入境第一旅馆的医生,方才宝玉所在则是“验性质房”——从境外初入文明境界之人,都必须由老少年招接到此,“倘是性质文明的,便招留在此;若验得性质带点野蛮,便要送他到改良性质所去,等医生把他性质改良了,再行招待。内中也有野蛮透顶,不能改良的,便仍送他到境外去”。
民国时期,上海亚华书局出版的《新石头记》
然而按照常识,人的性质当在言行之中考察,又何以通过检测手段了解?宝玉对此也有相同的疑问:“向来闻得性质是无形之物,要考验性质,当在平日居心行事中留心体察,何以能用镜测验?并且性质又何以能改良?改良性质又有何妙法?贵境既有此法,何不到各处世人都改良呢?”对此,老少年答道:“科学昌(发)明之后,何事何物不可测验!既如空气之中,细细测验起来,中藏万有。野蛮半开通之流,动辄以空气二字,一总包括在内,如何使得?倘谓无形,不能测验,何以欧美声学家,尚能测出声浪来?不过声学虽然测出声浪,必设法使眼能看见。即以测验性质而论,系用一镜,隔着此镜,窥测人身,则升肉筋骨一切不见,独见其性质……这也是先由理想发出来。古人小说多半是载神鬼之类,每每谈及善恶,谓善人顶上有红光数尺,恶人顶上有黑气围绕。又说人有旺气,有衰气,人不能见,惟鬼神可见,当日著书之人,又不曾亲身做过鬼,如何知道?不过是个理想而己,既有此理想,便能见诸实行。所以敝境医学博士,瘁尽心力,制户此镜。”
可见此番对话中,寄托了作者朴素的乌托邦社会愿想,进入文明境界之人,均需通过性质测验以保证境内都是文明之人——而性质检验的方法,则是通过发达的科学技术。尽管“何事何物不可测验”“既有此理想,便能见诸实行”的科学万能论在科学已经祛魅的当下显得并不可取,但此种想象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被提出却具有其时代意义。对于当时落后的中国,正需要科学技术的发展以抵御西方世界的侵略,作者因而以科学想象的方式激起民众对技术的向往,这种信仰贯穿着整部作品的科幻想象之中,由于时代局限性而略显“偏至”, 倒也无可厚非。此外,性质检验的想象也并非天马行空、无据可循,老少年的回答中提及空气成分的测定以及声学的研究,可见作者对西方科学技术的确颇有了解;再加之后文借引中国传统小说中对人物面色、气运的描写,倒也让人信服。
司时器
文明大国之中,自然少不了计时工具,与西方使用钟表相对应,文明境界中则使用“司时器”进行报时。相较于钟表,司时器除了在功能上承担相同的职责之外,还添加了本土化的成分,如老少年道:“钟表虽是巧制,无奈他记号不同。我们本是从子至亥的十二个时辰为一昼夜,化却以二十四点钟为一昼夜。那钟面记号又只有十二点,要记起时候来,必要分个上午、下午,岂不费事?譬如此刻是辰正一刻,要照钟表说起来,是八点一刻。当面问候,还可以闹得清楚,要是记事,必要加‘上午’两个字,不然弄差了,就要错到戌正一刻去。非但麻烦,我们又何必舍己从人呢?”可见在作者的想象中,司时器是完全按照中国的计时方式来报时的,是“本土化”的报时工具。
然而仅仅只是在报时的方式上做出改变仍然只是对钟表的模仿,尚不足以称之为巧夺天工,司时器的巧妙还表现在其形态各异的人形外表和精湛的仿生发音技术。在宝玉进入自己的客房时,发觉屋内也有一个司时器,“却是一个童子,雪白肥团的,笑容可掬,双手捧了个卷书式的牌子,顶在头上”,报时“犹如人说话一般”。宝玉误以为此种声音与西方留声机器原理相像,老少年却解释道:“留声机器,哪里有这种清楚字音,他那个是相磨成声的,这个是按着人肺管的呼吸,用软皮做成放在里面,另装一副扇风机器,到了时候,机捩一开,扇风扇动皮管翕张成声的。如果晚上睡时,嫌他报的讨厌,这左耳里面有个机关,拔转了他,自然不报。明日要他报,便依旧拔过来就是了。”因此在现实中已有的科技基础上,作者又进一步想象出更加高级、先进的技术手段,使得司时器脱离钟表的原型而呈现出更高级的形态,显现出文明境界的科技优越。
四季公园
除了用于制造基础生活的必需品和改善生活体验,文明境界中的科学技术甚至已经达到能够改变自然环境的程度,其中四季公园正是这种技术的集大成者。顾名思义,四季公园中同时拥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景象。
从宝玉与老少年的对话中可知,制造出这种奇观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保障民生:“只因一百多年之前,敝境科学才萌芽,境内百姓大半穷苦,遇了一年棉花失收,偏是到了冬天,异常寒冷,虽有善堂善士,筹备冬赈,争奈棉花没有买处,也是枉然。那时一位化学博士,姓华名兴,字必振,便倡议说:‘与其人人而济之,不如设去使天气不寒,岂不更妙?’当时人人都嗤他谬妄。谁知他一言既出,便欲实行。”而方式,则是依赖化学手段:“使人驾起数十百个气球,分向空中,施放硝磺之类,驱除寒气;又用数十百座大炉,蒸出暖气,散布四方,居然酝酿得同春深天气一般,草木也萌动起来。”后来随着政府的支持,便慢慢研究出了制造四时天气的方法来。尽管对于四季公园的制造原理,作者在此语焉不详,不像其他几项技术一样给出了对应的解释,对于人工改变自然环境的想象依旧体现出其独特的创造性。
飞车
如果说先前的几项发明似乎都还具有些许玄幻色彩,目前还难以想象其在现实中的出现,那么作者在书中所描述的“飞车”则是已经非常贴近当下技术水平的存在:
“却说那飞车本来取象于鸟,并不用车轮。起先是在两旁装成两翼,车内安置机轮,用电气转动,两翼便迎风而起,进退自如。后来因为两翼展开,过于阔大,恐怕碰撞误事,经科学名家改良了。免去两翼,在车顶上装了一个升降机,车后装了一个进退机,车的四面都装上机簧,纵然两车相碰,也不过相擦而过,绝无碰撞之虞,人坐上面,十分稳当。”
不仅如此,作者在描述文明境界中的交通时,甚至也已经考虑到航空管制问题:“敝境近年发明了飞车之后,官道上就不准行车,以免行人碰撞……高低是随意的。行远的车,飞得高些,大约离地一百尺。这是市上往来的车,离地不过五十尺罢了。不过远行的车,取准了值,随便哪里都可以横空而过。至于市上行走的车,虽然飞起,不住的车影闪烁,有坏居人眼光。”飞车的发明极大程度上增加了文明境界中的出行自由度,来往车辆大小不一、高低不同,大有天空任鸟飞之势,宝玉也不禁对此称赞道:“真是空前绝后的创造!”
除上文中所言几项,作者笔下还有很多脑洞大开的科技造物,例如通过照镜子就能看清全身骨骼脏器的“验骨镜”“验脏镜”、能够无声无息击中敌人的“电炮”、可以吸收二氧化碳还原成氧气的空气制造机……种种超乎想象的“黑科技”层出不穷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不仅如此,作者对自己笔下的种种造物都能根据科学给出一定的依据,在更使人信服的同时,也体现出其远超常人的科学知识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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