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牧场》：哈萨克游牧民族的生存，成了多少城市打工人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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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冬牧场》：哈萨克游牧民族的生存，成了多少城市打工人的牧歌？

“如果有一本书应该放在冬天来读，那么《冬牧场》绝对是最佳选择。”

作家李娟接受《人民文学》的邀请，以非虚构写作为原则，跟随一家熟识的牧民，进入到进项阿勒泰地区南部的沙漠中生活了三个月，那里是哈萨克游牧民族的冬季牧场，在牧民们整个游牧生活中算是最艰难的一环。

三个月后，四川女孩李娟用亲历者的视角，深入而细致地描写了游牧民族的生活，不是孤烟直的壮阔，也没有烽火动的豪迈，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包含着无奈、隐忍、迷茫以及期待，是文学创作之外更贴近牧区现状的感悟。

李娟凭借着这份真实的感悟，一举拿下当年的“人民文学奖”。

2012年实体书出版后，又在评论界掀起了一片赞誉之声，新疆作协主席刘亮程就曾说过：“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只有像李娟这样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做着裁缝、卖着小百货，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新奇，一个人面对整个的山野草原，才能写出不一样的天才般的鲜活文字。”

李娟

冰雪冻得住天地，却冻不住人心

在乌伦古河以南的牧区，冬季的冷是非常具象的。

首先是温度计没有办法显示出准确的温度。那个看上去很结实的玻璃柱体，在温度低于零下三十五度时就会停止工作。李娟曾在极寒时节反复查看温度计，发现即便是正午时分，玻璃管里的红柱也依旧停在零下三十五的红线上，没法再往下了，像是连温度计也不相信，气温竟然能如此之低。

超低气温带来的，是生活上的种种不便。

牧民们出门放牧时必须层层包裹，用李娟的话来说，就是穿得跟强盗似的。下身从里到外依次是：棉毛裤、保暖绒裤、驼毛棉裤、羊毛皮裤和重得能抡死人的毡筒。上身依次是：棉毛衣、毛衣、棉坎肩、羽绒服和羊皮大衣。再加上皮帽、脖套、围巾、口罩、手套，可以说全身上下除了两只眼睛，基本什么都露不出来。

套着如此繁重的衣物在大戈壁上放牧，跟负重运动没什么两样。

李娟骑马赶过骆驼，就因为穿得太厚，脖子完全动不了，不能点头，不能仰头，更不能回头。每每骆驼不听话，往别的方向跑了，她得尽全力抖动缰绳，引着马整个调转方向，才能看见骆驼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了，骑马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手里拿的东西太多，马鞭、马缰绳、骆驼缰绳、用来充饥的干奶酪，另外，李娟还要额外带上相机和小型摄像机。如果途中不小心拿掉了什么东西，那么抱歉，仅是穿着这么多东西翻身下马，又再重新爬上马背，就能把人累个半死。

可即便穿成这样，人还是会被冷得喘不过气来。

每次放牧回来，睫毛和眉毛都会结满粗重的冰霜，围巾和帽檐上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牲畜们，也是一片惨状，羊背上盖满了厚厚的雪，马浑身批满白霜，嘴角拖着长长的冰楞，骆驼和牛则全都长出了白眉毛和白胡子，一个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李娟寄住的那户牧民说，最冷的时候，他放羊时每隔一小时就得在雪地上升一堆火烤脚，有一次眼看着只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了，可是，那双被冻僵的双腿怎么都抗不下去，直到生火暖过来后，才能接着往家走。

至于永远糊着白霜的镜头片，掏出来没几秒就会被冻没电的手机，还有一出室外就立刻结冰的物什们，李娟书中有一句话描述得很准确，她说，“四面八方，全是冬天。荒漠的严寒是无所不在的，它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只是还好，冰雪冻得住天地，却冻不住人心。

在冬季牧场里居住一段时间之后，李娟慢慢发现，牧民们房屋的大门几乎是形同虚设的。当然，说是房屋有些过分了，那其实就是一个个从地表挖下去的大坑，牧民们称其为地窝子。

地窝子一般深两米左右，四周为了防止沙子塌陷，会围上沙漠里唯一的建材——羊粪块。前往地窝子的唯一通道是条倾斜的小路，路周自然也堆着羊粪块以阻挡流沙。而小道的出口，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大门，一般是一块旧木板，有时候牧民们为了节约木材，省去沿途搬运的苦恼，也会用厚毡布代替木板。

之所以说这个大门形同虚设，是因为它不上锁，任何路过的人都可以随便推门而入。这是沙漠里的规矩——门是用来防寒的，不是用来防人的。

究其原因，应该是沙漠冬季气候恶劣且变化多端，导致牧民们时常无法按照预定的计划返回自己的地窝子，因此就需要在沿途遇到的地窝子中歇息或者寄宿。既然所有牧民都有这个需求，那么所有的地窝子也就都不必层层上锁，防人防己了。

因为这种切实的需要，冬季牧场里的牧民们始终坦诚相待。没有什么主客之分，每个人都时刻等待着帮助他人，每个人也都时刻等待着接受他人的帮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一种最原始也最朴实的方式，在冬季的沙漠里延续。

而这样的相处里，热情应该是最核心的要义。

首先，客人是热情的，他们进到别人家的地窝子，遇到开饭就会坐下吃饭，遇到劳作也会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帮忙干活。如果两者都没有遇上，那他们就会在铺着花毡的床上卧倒，安心等待一壶掺着鲜奶的浓茶。

面对这样的客人们，主人自然也是热情的。哈萨克牧人有句谚语：财产的一半应属于客人，意为招待客人得尽心尽力。李娟说，每每有客人进到她寄宿的那个地窝子时，女主人都会铺餐布，切新馕，还会在桌上撒上巴尔沙克。这是哈萨克人很喜欢的一种油炸食品，由牛奶、盐水和面粉制成，颜色金黄，浓香四溢。因为颇费食材，所以这样的好东西一般不会出现在日常餐桌上，只有客人来访时，大伙儿才有机会大快朵颐。

人与人之间的热情，无疑是对严寒天气最好的消解。

刚刚进入冬牧场的时候，李娟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观察者和记录者的位置，所以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访客，她总是感到局促和尴尬。有时候她穿着邋遢，正窝在床上潦草地干活，外人进来时，她希望自己能有一点梳洗整理的时间，但从来没有成功。无论她当时正在说什么、做什么，到访的牧民们总是一个挨一个地上床，然后像来到自己家一样，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

渐渐地，李娟也就习惯了这种行为，不仅习惯，甚至还在期待访客们的到来。因为冬季的沙漠实在是太荒芜了，空是漫无边际的，寂寞也是漫无边际的，在这样的虚空里，似乎只有牧民的热情可以让人感受到自我。于是李娟从一个观察者变成了一个融入者，牧民的生活开始像冬天一样，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

此时的《冬牧场》也从记录变成了自述，它带给读者的，不再是一种冷静的审视，而是一种热闹的参与。那些跳跃在寒风中的小小火苗，也从这一次次意外的造访中，慢慢绵延至读者的心里。

特约撰稿人：一字，大学中文系讲师，专注于比较文学研究 编辑：莉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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